海棠小屋 - 其他小说 - 风流女相在线阅读 - 第170章 旧梦

第170章 旧梦

    春兰撩开棉帘进来时,秋玉恒正好掩了被角起身,见她来也只是颔首,低声询问:“什么时候了?”

    春兰察觉房中气息有所不同,轻抿着红唇回:“回少爷,已是未时三刻,夫人谴奴婢来,请少夫人去一趟。”

    秋玉恒无需问也能猜到母亲正在气头上,这会娘子真要去前厅少不了要被一通刁难。

    他挥手催她下去道:“就说我晚点过去,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是。”

    “等等。“

    春兰回头看他。

    秋玉恒想了想,吩咐道:“你让厨房做几道点心,摆去我书房,厨房问起就说是我要用。“

    春兰躬身应下。

    这时,里头传来起身的响动,秋玉恒脸色一变,快步往里间走去。

    春兰掩上门时,还听得里头轻声细语的说,“先别起来,大夫说你气血不足又劳累过度……”

    燕云歌还未从晕厥的劲头中缓过来,低头见自己身上衣服换了,看了他一眼,秋玉恒赶紧解释,“衣服是我让春兰换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身上的公文呢。”燕云歌看他。

    “在这。”秋玉恒从自己怀里掏出公文给她,见她翻了一下,就压在枕头下面,不由好奇问,“这份山势地形图是做什么用的?”

    “你看过了?”燕云歌眉头微蹙。

    秋玉恒也不隐瞒,颔首就道:“你晕倒时,它从袖子里掉出来,刚好打开了。”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真诚地让人不忍怀疑。

    燕云歌面色略缓,“是我还在谋划中的事情,你先不要和人提起。”末了又加一句,“你也不用费心问,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心思被看穿,秋玉恒索性也不问,他在床沿坐下,抱起一个枕头就往她腰后塞。

    燕云歌注意到窗外的日头正亮,询问他:“外头是什么时辰?”

    “午时三刻,离用饭还早,你再睡会。”

    燕云歌的确很累,连夜赶路不说,一回来就是燕楼白府相府连轴转,若非要紧的事多,她这会累得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她挣扎着要下床,秋玉恒拦了两次没拦住,见她要换上男装,有点不甘心道:“我命厨房准备了东西,你多少用点再走。”

    燕云歌转身就走,敷衍地回应,“不必,我在外头用过了。”

    户部里,燕云歌正在核实西军的报销,符严走进来,笑着唤她:“燕大人。”

    自去年中秋过后就未见过,燕云歌不免意外,忙站起身:“符大人,许久不见。”

    符严作礼,放下手就开始打趣,“燕大人果然贵人事忙,这小半年都不曾来找过下官,下官只好自己找来了。”

    燕云歌请他落坐:“我近日才从惠州回来,正打算落了空就去拜会你。”

    符严哈哈笑道:“难为大人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高升后,就不与我们走动了。”

    燕云歌笑着,摆手道:“怎么会,你我同朝为官,当初又是一起应考,这朝廷上下你与沉璧都是我最亲的朋友。何况,我只是暂代的巡抚,符大人再这么说可真要教我汗颜了。”

    符严捉弄的够了,将话题回到他们这次出行上,问道:“沉璧还在惠州?”

    燕云歌颔首:“他过几日便回。符兄找我有事?”

    符严想起正事,连忙起身去把门关上,回来神神秘秘地说:“云歌,你可知道出了大事?”

    燕云歌目光微动:“我从惠州回来就一直埋头公事,外头的消息许久不注意,出什么事了?”

    符严迟疑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我是从李公公那儿听说的,此事若传出去,恐怕朝野要震动,皇上这会也烦心得很。”

    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出了名的嘴紧,怎么会轻易透露消息出来?燕云歌故作为难:“若是连皇上都烦心,此事我们还是不要议论的好,以免皇上不喜。”

    见她不在意,符严忙道:“严国舅死了。”

    “什么?”燕云歌震惊到站了起来。

    “是真的。”符严加重了语气。

    燕云歌不敢相信,难道是白容?很快又否定,她今早才见了白容,若是他所为,他不会瞒这么好。

    “我也奇怪,”符严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瞟她,“先是惠州的知府出事,紧接着又是严国舅遭遇不测,这一前一后着实蹊跷。听闻兰妃现在身怀六甲,此事若传到她耳朵里,招致龙裔有损,谁担的起这责任?哎,真没想到看上去秀秀气气的燕大人会干出这样的事……”话到这停住。

    燕云歌脸色微变,“燕大人?你是说……”

    符严叹了一声,“还能是谁,当朝国相的亲儿子,燕行燕大人,听说还是回京路上动的手,不少人都瞧见了——所以皇上才为难,一边是皇后一边是国相,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他竟然做到了,燕云歌惊讶。

    符严见她脸色有异,话留三分不说,又道:“不过皇上一日未有决断,此事都是听说罢了,未必是真。”

    谁能拿皇后的亲弟弟开玩笑,此事必然是真的。只是皇上为何要借符严的口来探她的风?

    燕云歌很快平静下来,叹息道:“若是真的,可怜燕国相晚节不保。”

    符严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燕国相毕竟是一代重臣,皇上就是要重罚燕行,也不会祸及家人的。”

    燕云歌心里一笑,口中道:“这倒是,天下安危,社稷所望,全系于国相一人身人……朝廷上下可不能没有国相……”不说燕不离这些年在朝廷的人脉还有功绩,就他身后秋家这门亲家,文武联手,谁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符严哈哈一笑,不做回应,只是道:“如果是真的,不知道燕国相是会选择救子,还是弃车保帅。”

    这般步步试探与昔日毫无城府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燕云歌有几分嫌恶,但一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没有车哪来的帅?燕国相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好。”燕云歌抬眼望他,清清淡淡的回应。

    符严虚笑着说了几句“也是也是”就朝紧闭的门窗那望:“好像不早了,我该走了,不然让人抓到非治我个懈怠之罪不可。”

    燕云歌起身,“我送你。”

    符严摆摆手婉拒,“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燕云歌也不坚持,送到门口又寒暄了几句作罢。

    回到桌前,刚才的卷册是怎么也看不下去。

    自己敢把刀架在国舅脖子上,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皇上既已猜到燕行是授她指示,为何又拿燕行来试她?

    燕云歌往深处想了想,反倒放下心来。

    她猜,这会受到试探的,不只她一个人。

    那刚才的消息,就很值得重新商榷。

    正值开年,积压的公务并不多,燕云歌回到将军府还赶上前厅摆饭,她绕路先回房换了衣服,推门出去没走几步,便被人请去秋玉恒的书房。

    书房里,烛火通明仿如白昼,地上散落不少画像,几乎可以用铺地来形容,屋子里笔直的跪了一地的人。

    见燕云歌进来,众人齐齐弯下腰,齐声道:“少夫人。”

    这架势……燕云歌眼有深意,朝屋内唯一坐着的人走去,“母亲,这是怎么了?”

    以往慈祥和蔼的模样已消失,秋夫人冷冷看着她:“你这一天都去哪了?”

    燕云歌从容回答:“回了一趟相府看望我母亲,此事我与玉恒交代过。”

    秋夫人轻轻冷笑,“你倒是孝顺,可你一个人这么空手回去,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我们秋家刻薄了你,让你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燕云歌顺着认错,“是我的疏忽,没有考虑周全。”

    秋夫人还不解气,恨声道:“你有什么错,要错也都是我这儿子的错,是他没有管教好你。恒儿,你说是不是?”

    秋玉恒抿着唇,绷着脸不说话。

    秋夫人瞧他这样子,气就不知道打哪来,“我放你出来是因为你说你想明白了,这都看了一晚上的画像,看没看上哪家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燕云歌转头看他。

    秋玉恒始终低头垂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秋夫人气得拍案而起,怒声呵斥,他才轻轻说了一句:“除了娘子,我谁也不要。”

    “你、你……”秋夫人气得脸都青了,“你想了一天你就想出这么句话,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秋玉恒心里也不好受,默然着,依旧倔强道:“除了娘子,我谁也不要。”

    秋夫人不禁想佩服燕一一的驯夫有术,能让他们母子为了她到决裂的地步。

    “那你是不是连我也不要了?”秋夫人双目森寒,撂下狠话。

    秋玉恒脸色煞白,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旁边有声音抢先道:“夫君重孝,怎会做出忤逆母亲之事。”

    “你……”秋玉恒吃惊,突然像想到什么急着要起身,被燕云歌一把按下。

    燕云歌表情温柔,声音却是清清淡淡,“夫妻间小打小闹本是寻常事,我与夫君鹣鲽情深以此为趣,不想闹出这些误会来,让母亲担忧,一切是我的不是。”

    月姗姗下,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惊得整个房没了声响。

    秋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向清高在上谁都不放眼里的媳妇,竟然认错了?

    秋玉恒也是一脸错愕。

    ????

    “只是我自小体弱,劳家母艰辛保全才得已存活,如今家母身体抱恙,于情于孝,我都该不解衣带连月侍疾。若母亲不喜——”

    秋夫人脸色难看,秋玉恒适时打着圆场,赶忙道:“为人子女,本就该孝道为先,娘子只管去就是。”

    秋夫人怒火中烧,偏一个孝字压下来她无法发作。

    燕云歌知道此事要善了,必须要给秋夫人台阶下,便也跪下,与秋玉恒并肩,一字字道:“家母是守礼之人,一向视出嫁从夫为律令,是我莽撞又放心不下家母,觉着为人子女,最悲莫过于风树之悲,为人父母,最惨莫过此时有子不如无,这才三番两次的仗着玉恒的体贴失了该有的分寸。“

    秋夫人脸色缓和下来。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便是要请祖宗家法要去跪祠堂,也该由我去受,玉恒……”话到这,她闭目,似有不忍,“他不该代我受过。”

    秋夫人心里舒快了一些,依旧没好气道:“你这话倒说得是我不近人情了?”

    “一一不敢。”燕云歌不欲在这等小事上纠缠,忍着火回。

    “他是你的夫君,自然该代你受过,话说回来,自娶了你这个娘子后,我这儿子别的长进没有,顶嘴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如今连我都奈他不得。”

    秋玉恒唯恐火又烧起来,赶紧示好道:“母亲你别三天两头塞人给我,我绝对是天下第一大孝子。”

    秋夫人手点着他的额头气哼了一声,秋玉恒趁机将人往门外推,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您骂也骂了,关也关了,我娘子也认错了,你抓着不放落我面子,我可要闹去爷爷那了。”

    秋夫人倒不愿意为这点事情落个管家不严的名声,歇了火又训了几句,只得不情愿地走了。

    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走,秋玉恒松一口气,招来春兰,兴奋起来道:“快将饭摆到亭子里,我要与少夫人赏梅煮酒去!”

    春兰掩笑称“是”,赶紧传话去让人把亭子里的火炉都点起来,又招呼其他奴婢去厨房准备。

    燕云歌累了一天,委实没有兴致,哪知秋玉恒不知何时翻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当是陪我,我们去亭子里散散心,好不好?”

    他眼睛亮的如有天上繁星在里头,她鲜有见他如此活泼的一面,一时微愣,只一眨眼就被他拉去水榭方向。

    “等等……”

    “去就是了。”

    盛京的三月乍暖还寒,正是红梅开的正好的时节。

    燕云歌被秋玉恒一路拉着,往日沉重的脚步都不得不轻快起来。

    两人行走带风,水青色的斗篷落在身后,不但风姿潇洒,更清贵幽绝,看惊了一路的眼睛。

    亭里早已经准备妥当,酒菜暖炉,一应俱全。

    红泥小火炉上散发着清列的酒气。

    可惜无雪,不然大雪纷飞中煮雪品酒,当真人生乐事。

    燕云歌眉头舒缓下来,嘴角不由勾起笑。

    “娘子,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秋玉恒小心翼翼地问。

    燕云歌抬手给他倒了杯酒,若无其事的笑道:“我哪天心情不好?别喝太多,口感虽甜,却是烈酒。”又对春兰说道:“无需这么多人,你们散了罢。”

    春兰让众奴婢散去。

    秋玉恒小心握着杯子,突然一笑道:“娘子是一个温柔的人。”

    温柔?她不解他口中的温柔从何来。

    她当了两辈子女人,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形容。心中慈悲才能真正的温柔,她从不懂温柔。

    她能对亲生儿子都无动于衷,能眼睁睁看着燕行为她受冤入狱,这样的她别说是温柔,怕是连仁慈之心都谈不上。

    秋玉恒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再看对面笑意疏懒的人,只觉这半年来的孤枕难眠也是眨眼就过,仿若置身梦中,从未有过的满足。

    燕云歌独自品酒,越喝越是起兴,往

    日好酒多为应酬,如此随性好像还是头一遭?再一想,也不尽是,与书生那次,也是她少有的一次放纵。

    她喝得自得其乐,没一会已是三五杯下去,秋玉恒看在眼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好酒量。

    又是仰头一杯,燕云歌突然想到那年大雪,她从山下偷打了酒,喊着无尘的名字直奔他房里去,和尚自是不会允她破戒的,不料还是没防住被她含着的一口酒呛红了脸。

    “和尚,你破戒了。”她笑吟吟的道。

    “胡闹!”他微怒。

    她笑着又吻他,“破酒戒是破,再破个色戒也是破,和尚,今日就给了我如何?”

    “胡言乱语!”他闭目念经,分明已经慌乱。

    “我这真心实意,哪里就胡言乱语了?”

    她双手拢着他的脖颈,赖在他的身上,她对他的愠怒只作不知,甚至厚着脸皮说,“你这么俊的儿郎做和尚可惜了,不如随我出世,我若做到大官,也封你个小官当当。”

    “然后呢?”他突然问。

    “什么然后?”

    ???她不解,却是许久后才得到回应。

    “守得心中方寸,吾心即界。你既无心,为何又总来撩拨我呢。”

    “原来和尚也在乎虚名。”她啧啧称奇,满嘴应道:“那我们成亲就是。”

    和尚沉默,久久之后叹息,他说:“净心,没有你的真心,夫妻不过是虚名。”

    “虚名……”她想起往事,苦涩地倒了杯酒喝下去,脸上突然怔怔的掉下泪来。

    秋玉恒脸色大变,拦住欲上前的春兰,挥道:“你退下。”

    春兰咬了咬下唇,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秋玉恒按下她欲再喝的手,问:“娘子,你怎么了?”

    燕云歌摇头:“我做了一个梦。”

    记忆中的声音第一次让她尝到了心痛的感觉。

    “我欠下许多债,大概没办法还了,”燕云歌强硬将手抽出,仿佛突然间累极,闭眼,起身毫无生气地说,“回去罢。”

    秋玉恒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默然片刻,道:“或许他们也没想你还……”

    “可我却不想欠他们,”燕云歌淡淡地打断他,难得愿意吐露真话,“你也是,不必再花心思讨好我,我不会爱你。”

    秋玉恒的表情只是瞬间定住,突然又笑了,仿佛不在意,抬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我们是夫妻,娘子爱不爱我,都只能和我在一起,就这点我已经比其他男子幸运,别的我不会太贪心。”丈夫的名分,燕行穷其一生都得不到,就这点上,他赢了很多人。

    燕云歌侧脸避开那手,冷言道:“你不如把心思用在正途,别辜负了你爷爷的一番苦心。”

    见她脸色苍白,秋玉恒不再说什么,将一粒药丸送至她唇边,“娘子也是我的正途。现在娘子的身体最重要,这是我从爷爷那拿的,专门补气血用的。”

    药丸很小一颗,散发着股甜味,燕云歌犹豫了下开口吞下。入苦清甜,尝不出是哪几味药,忍不住咬碎,很快嘴里满是腥苦,她赶紧全咽下了。

    见她表情变了,秋玉恒笑着去端了茶水过来喂她,“就知道娘子不信我,非要咬碎那药,尝尝苦性。”

    “你算计我?”

    秋玉恒没有回答。

    燕云歌感到一阵晕眩,她强撑着意识,大怒:“你对我下药!”

    他轻声:“我只是想你睡的安稳点。”

    不要梦到任何人,能好好睡一觉。

    大约是药效发挥作用,她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眼前一黑,终于瘫倒在他怀中。

    秋玉恒低头去掠夺她的唇,好一会才松开,忍不住皱眉,“果然很苦。”

    “姑爷。”

    春兰抱着件披风进来,柔声说道:“夜里风大,姑爷也需仔细着身子。”说着想为他披上。

    秋玉恒不回应,伸手扯过披风却罩在燕云歌身上,抱起人就走。

    春兰心头冒出酸涩,转念又压下,紧随其后。

    第171章揽月

    ??入春伊始,承明帝留太子监国,带着百官浩浩荡荡地出发春猎。

    燕云歌借户部公务缠身,婉拒白容邀她一同前往的要求。趁百官不在京中,她让季幽找到茶馆的老头,又新编了几句唱词,明里暗里地在民间为燕行鸣冤,一时之下各种流言喧嚣尘上——迫使原本想冷淡处理的燕不离也坐不出了,只得请旨降罪,让太子圣夺。

    城里,燕行无惧权贵为民除害,燕国相刚正不阿大义灭亲一事传地沸沸扬扬。?

    朝堂,局势如山雨欲来人心惶惶,燕云歌却巍然不动,甚至抽出了一天时间陪秋夫人看了各庄子上送来的账本,又陪秋玉恒巡查了将军府下的产业,这般的配合反教秋玉恒更患得患失起来。

    深夜。

    “娘子还不睡吗?”秋玉恒歪着脖子,打着哈欠。

    “我再看一会,”燕云歌见他倦容明显又赖着不肯走,放下书,坦白道:“你不必事事迁就于我,若让下人们看见再传去母亲那里,少不得要生事端。”

    “没人敢,”秋玉恒起身去夺她的书,燕云歌避过不让,他气恼地又坐下来,“反正我认定了你,谁去母亲面前嚼舌根都没用。”

    燕云歌听过这事,文香为了避开老将军,假意与秋玉恒起了争执,对外借着侍疾的名义回东苑小住,事情不知怎地捅去了秋夫人面前,才有了后来逼秋玉恒看画像跪祠堂一事。

    丫鬟间嘴碎再是正常不过,她的心胸也没狭窄到不让人议论两句,可若是身边的奴才生了异心要置她于死地,那话又得两说了。

    燕云歌阴郁地将书随手搁置。

    “娘子在想什么?”

    燕云歌伸手端起茶,却没有立即喝,轻柔道:“在想有新夫人要进门,我这个旧人该如何自处。”

    秋玉恒听出她话里的介意,反咧开嘴角笑道:“母亲也就做个样子,哪会真逼死我。我可是早放了话,除了娘子,我谁都不要的。”说着,他又有不甘之色,“可是娘子在乎吗?”

    燕云歌反将茶杯送至秋玉恒唇边,笑了声道:“玉恒这般好,我自然在乎的。”

    她说得随意,秋玉恒却记着当日那句我不会爱你。

    他心中酸涩,犹未回神,茶香却微微入口。

    燕云歌眼中尽是笑意,茶盏轻轻碰触到他的嘴唇,像要喂他。

    秋玉恒刚想说话,那茶水就顺势灌了进来,呛得他咳了好几声,脸都红了。

    燕云歌不由笑出了声,手一搁茶盏就欲起身,却被他大手一揽往腿上带。

    他眼里太过火热,她瞧得分明,却没有应付的兴致,转过话题道:“听说你做了少监?”

    秋玉恒心思明显不在话题上,敷衍道:“只是个小官,管点杂事。”说着,已经去嗅闻她耳后的肌肤,另一只闲着的手更穿过斜襟,揉捏起他日思夜想的那对乳儿。

    燕云歌推了一把,没推开,反被他禁锢在怀里。

    “以你爷爷在军中的威望,你大可要个更高点的位置。”

    秋玉恒放开被他咬红的耳垂,不在意道:“我不是那块料,爷爷就是给我个将军做,我不会打战有什么用。不说这些,天色不早了,我们安置罢……”

    燕云歌被摸出了火,勉强回应:“今日不行……”

    月信将至,她不敢再冒险。

    秋玉恒已将人抱至案桌上,动手去脱她的罗裙,不想这裙装繁琐,他又心急,半天没脱下,笨拙的模样反让燕云歌笑了。

    秋玉恒总不得要领,气得直接上手。

    燕云歌一个反手,将他手臂扭到身后,冷声说:“说了今日不行。”

    秋玉恒疼地不敢叫,面上气得要冒烟。

    “何时打得过我再说。”说罢,她松开他,丢下一句,“今日我睡书房。”便往外走去。

    “那今日就过两招,就两招!”

    秋玉恒跟在她身后纠缠。

    “你去找老太爷,我想他老人家很乐意指点你。”燕云歌平静地回。

    在即将出院子时,她瞧见回廊下春兰和一个丫头凑在一起私语。

    “爷爷不行,他不让我。”秋玉恒拦在她前面。

    燕云歌停下脚步,广袖曲裾飘飘摆摆,回头道:“我也不会让你。”

    秋玉恒无比认真的看她,“你不一样,我也不要你让。”

    燕云歌意外的沉默,突然笑了,施施然走至秋玉恒身前,上下看了他许久。

    秋玉恒不自觉地紧张。

    未等他回神,她的手已经抓住他的肩膀,饶是秋玉恒平常机灵的很,这突然偷袭,也是让他防备不及,被扔出去摔了个够呛。

    燕云歌拂顺了袖子负在身后,说了句:“承让”

    伴随着秋玉恒的落地,响起的是春兰的惊叫。

    秋玉恒脸面尽失,爬起身又扑了过来,“刚才的不算,再来!”

    燕云歌后退两步左右晃过,广袖长衣,随风而动,秋玉恒根本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姑爷小心!”春兰在旁边情急喊道。

    燕云歌在踹倒秋玉恒的同时略垂了一眼,冷笑,好一个贴身丫鬟。

    “再来!”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秋玉恒输得咬牙切齿。

    燕云歌却牵牵长袖,背过身往外走,“再来也是一样。你速度不错,可惜下盘不稳又急躁了些,回去扎个马步练练下盘。”

    春兰在两人比试的功夫去拿了跌打药过来,秋玉恒气恼地挥开她,“不用你多事。”

    春兰拿着药瓶尴尬地站在原地。

    翌日,燕云歌未到午后就有困意,望着未核销完的账册,大打哈欠。

    一双黑色官靴突然出现在她案前。

    “无需多礼,坐吧。”周毓华撂了下官袍坐下,对着燕云歌平平淡淡的道:“你回来也有几天了,关于这次去视察惠州的折子写好了吗?”

    “昨日便写好了,请大人过目。”

    周毓华接过仔细翻看,很快脸上露出满意,“做的不错。”

    燕云歌拱手欲谢,周毓华摆手打断,“行了,本官有事与你说。”

    “惠州知州的事情,想必你有所耳闻。”

    燕云歌随口应道:“略有耳闻。”

    “皇上迟迟未有决定,只因顾忌燕国相的感受,国相视燕行如己出,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成年的长子,斩了燕行,国相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不谓之凄凉,皇上也不忍心。”

    “越级杀害官员按律当斩,并祸及五族,如今只斩一个燕行已经是法外开恩,燕国相该谢恩才是。”燕云歌话里无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周毓华把折子合上,看了燕云歌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件事已经在百姓间传开,百姓都认为燕行此举是为民除害,如果皇上在这时一意孤行斩了百姓心中的英雄,你以为会如何?”

    燕云歌想也没想回答,“民心尽散。”

    “斩不得,又留不得,不怪皇上为难。”

    燕云歌拱手回答,“下官愚昧,陛下若不舍得燕相为难,何不稍加惩戒,法外施恩?”

    周毓华突然笑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兰妃娘娘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誓要为兄长讨回一个公道。”

    燕云歌眉眼一动,也只露出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并不答话。

    见她有心躲避,再兜圈子天都要黑了,周毓华强掩了神色不经意般道:“话说回来,燕行不像心狠手辣之辈,你此次过去惠州,惠州可是发生了什么?”

    燕云歌认真想了想,很快摇头:“并没什么特别的。”

    周毓华眼见问不出,起身即走。临出门时,好像又想起一茬,对身后送他出门的燕云歌道:“本官许久没下棋了,你得了空我们下一局如何?”

    燕云歌意外,随口答应,“下官乐意之至。”

    周毓华点头,迈步出去。

    之前的符严是授皇上之意而来,今日的周毓华呢?皇上没理由前后派两个人来试探她,真是单纯的分君之忧而来?还有皇上又想要民心,又想给兰妃一个交代,哪有这么两全的事情。

    燕云歌垂目沉思。

    一只手自旁边伸来,将茶递给她。

    燕云歌自然接过,却在瞧清来者后,大惊失色地去关上门窗,回来压下怒火道:“你疯了,这里是户部!”

    “皇宫我都能来去自如,区区户部我还来不得了?”白容神色与往常无异,自然而然拂了下衣袍,淡淡道,“听说你公务繁忙,寻不出机会去我那,我特来看看你。”

    燕云歌担心周毓华还未走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特意去查探后回来回话。

    “侯爷要见下官,谴人来说一声就是,何故意气用事。”

    白容乐了,道:“平日看你狂傲的很,竟也有怕的时候。”

    燕云歌张唇反击:“小人平日看侯爷也聪明的很,竟也有糊涂的时候。”

    白容变脸,冷言:“燕云歌,本候一片好心来看你,你别不识好歹。”

    “好心?”燕云歌冷笑反问,“户部是太子的地方,侯爷如此陷我于险境,也叫好心?”

    白容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叠着袖子,淡道:“太子正在接见春藤来的使臣,哪有功夫盯着本侯。何况,本侯来户部是为旁的事,见你也只是顺道。“

    这人一旦不快,话里话外就会为自己找面子,燕云歌心头冷笑,面不作声。

    白容没等到回应,又抬着下巴,气势凌人地道:“听说西军的报销是你在核实?”

    燕云歌嘴角一抿,知道他所为何来后,心情更遭。

    白容直截了当道:“你寻个理由,打回去让他们重新造册。”

    这是户部书吏惯使的手段——军队用兵,各项开支多达数千万两,而报销的册籍太多,须多添人手日夜赶办,便是倾尽一个户部所有的书吏,也需要耗费上几个月才能办完并奏报皇上。

    如果仅就户部现有的人手,一桩桩办理,办完一件上报一件,至少也得三五年的工夫。而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若户部书吏有意刁难,一句数目不符、核估不实,便有权批驳,打回去让他们重新造册。

    是以别看她从刑部到户部,同是书吏的职责,背后却是实实在在的高升了。

    西军的报销有部分落在她手上,她近日不眠不休的核销,一来西军背后的人是太子,户部这边极为看重,二来莫远也牵涉其中,她自然愿意卖一个人情给这位未曾谋面的舅舅——没想到白容会出手干预,她面上还是白容的谋士,无法拒绝。

    白容看出她有片刻犹豫,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声音压得很低,“燕云歌,本侯心胸狭窄,你若敢吃里扒外背叛本侯,别怪本侯对你无情。”

    燕云歌挥开他的手,冷声道:“小人自会恪守谋士本分,侯爷若无事,还请尽快回去,莫在这里想一出是一出。”

    白容咬紧了牙,手掌猛地握紧背在身后,极为不快道:“还有件事,最近县城接连出了几起古怪命案,京兆府尹束手无策,你或许有兴趣。”

    燕云歌皱眉,“什么案子?”

    白容却往外走去,“明日戌时,本侯在追月楼设了座,到时与你细谈。”

    燕云歌颔首,躬身相送。

    白容停在门口,冷着脸道:“本侯先回,你不必送。”

    燕云歌猜他后面还有话,不敢放松,果然——

    “过几日你得了空,再来请安也是一样。”顿了下,他又道:“顺便把你的人领回去,没见过姑娘家这么能吃的,我若大个王府都快被吃空了。”

    赵灵那丫头……燕云歌垂首告罪,“是小人管教无方,侯爷息怒,若是府上损失惨重,下官愿依数赔偿。”

    白容凑近,声音清晰吐在她耳旁,“先记在你头上,何时需要,我会一并讨要回来。”

    燕云歌马上拱手相送,“侯爷慢走。”

    白容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还是光明正大走的正门。

    燕云歌却清楚他的性子,适当地送了几步,白容的脸色这才好一点。

    两人走过回廊,白容就被他的家臣接走。

    燕云歌转身回去,走了几步,脚步因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停住。

    隔日,才过午后,白容就派人送来口信,燕云歌不得不寻了理由告假半日。

    她依约来到京兆府尹。

    白容话也不假,城内最近的确出了几桩案件,不过只有一桩格外离奇,其余的几宗倒像普通的谋财害命案。

    仔细看完衙门给的卷宗,燕云歌找到一直等着衙门外的白容。

    白容心情不错,邀她一起走几步。

    燕云歌猜不出他这是哪门子的好兴致,偏得依从。

    “许久没出来走动,这家酒楼竟易主了。”白—容突然停下脚步,略微可惜地说。

    燕云歌看了一眼他说的酒楼位置,几个月前她还来过,便回道:“东家换了有几个月了,不过伙计是原来的伙计,侯爷若有兴趣,我们可以进去坐一坐。”

    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白容点点头,“我正好也走累了,进去歇会吧。”说着他已经迈了进去。

    燕云歌霎时语塞,从衙门走到这还不到一刻钟,估计她刚才在衙门喝的茶都还没凉。

    再一想倒也正常,白容自小金贵,便是像今日便装出门,他也车马软轿齐备。

    虽是便衣,可那一身行头和气度风华,寻常百姓哪里会有。

    燕云歌正想着,见白容在酒楼门口停步,适当加快了速度来到他身后,不过落后半步,避免与他并肩。

    因为刚过了晌午,酒楼食客并不多。

    白容打量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燕云歌知道他爱干净又爱清静,便自作主张要了二楼一间雅座,叫了几道小菜。

    白容往楼上走去,“听闻你自小修佛,竟也不忌荤腥。”

    燕云歌微笑道:“肉食者鄙,下官肉体凡胎,肚子总是要过过油水的。”

    白容顿住脚步,居高临下,神态高傲,“你在骂本侯。”别以为他不知道,肉食者鄙的下一句是未能远谋,意在讽刺位高禄厚的人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

    “侯爷多心了,”燕云歌想到之前两人为燕行产生的不快,为着接下来的计划,便大胆说道,“侯爷失了国舅固然可惜,但养虎为患,反受其害。下官虽比不得国舅爷大才,小计谋总还能出一些。不过,侯爷既然不舍得,下官听命就是。”

    “牙尖嘴利。”白容看她一眼,继续朝前走,“听命?你何时听过我的。”

    燕云歌从善如流道:“下官该死。”

    转眼雅间到了,白容掀开珠帘,落座,“卷宗你看过了,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燕云歌也落座,为他斟茶,微微地笑:“还没有头绪。”

    白容意外:“看你在衙门一脸沉着,还以为你胸有成竹。”

    燕云歌笑了下,“下官不爱露怯罢了。”

    白容目光闪烁,不再多问。

    楼下忽然响起锣声,行人纷纷避散,数名捕快驱散众人,他们身后是一辆木板车,车上运着什么东西,被块白布盖住了。

    燕云歌和白容从窗户探出身子去看,见此情形,脸色都变了。木板车上一只苍白纤细的手露在白布外,指尖泛着触目的红,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的指甲片被人生生拔去。

    又是新的受害人?她正想着,忽听一声极为凄惨的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啊”,旁边两名男子也是忍着眼泪苦劝:“娘亲千万保重,小妹死的蹊跷,大人一定会替我们作主。”

    “这是第几个了?”旁边人群议论纷纷。

    “第六个了吧。”

    “这回是郑老板的三女儿。”

    “一模一样。”

    “是啊,脸上的皮都没了,死的可真惨。”

    傍晚,在燕楼。

    季幽在听完燕云歌的决定,不由惊讶,“小姐真的要为兰妃保胎?”

    “只有保住这个孩子,我才能保住燕行。”皇上要的是民心,给兰妃的交代还是次要,而兰妃也知道自己目前处境,何宴一死,她在宫中无人照应,那孩子便是她唯一的希望和武器,只要能保住孩子,她自然什么都会答应。

    兄长的死亡不过是一时的伤痛,可宫中无人的恐惧却会伴随她一生,只要她主动不追究燕行,她就替她保住孩子到出世。

    至于白容,他横竖求的是财,她另有大礼送上。

    而燕行那,只要兰妃不追究,甚至主动褒奖他不畏强权为民请命,这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要替兰妃保胎,我们宫中必须要有人,还要从太医院到御膳房一路打点,并不是有银子就能行的,也不是……”季幽停顿了下,见燕云歌脸色如常,“也不是他们几个孩子可以应付得来。”

    燕云歌轻轻揉眉,“我知道,此事我们另外找人,只是要快。”

    季幽松了口气,“小姐,还是让我进宫吧,我一定保兰妃周全。”

    燕云歌却摇摇头,“你不行,燕楼离不了你,赵灵没了你就跟脱了疆的野马一样……”

    “可……”季幽正要说。

    “老大老大。”这时,赵灵从外头撞门进来。

    “你看,野马来了。”燕云歌看向赵灵,“什么事急到让你连门都忘了敲。”

    赵灵一屁股坐下,咋呼道:“还不是为了外头的案子,我问过文香了,她说这绝不是我们师傅做的。”

    “你师傅?”燕云歌皱眉。

    “能手起刀落将一张脸皮完整割下,当今除了我师傅,还没谁有这样的本事。”赵灵一口气说话。

    “你师傅是谁?”季幽问。

    赵灵居然还要想一想,半天才回,“我师傅姓御,名红叶。”

    “御红叶?公子叶居然是你师傅!”季幽愕然。

    赵灵还挺得意的,“没想到,我师傅大名你也听过。”

    江湖,是燕云歌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急着出门,不耐在这个话题上打转。

    “怎么找到你师傅?”

    “找不到,她老人家整天换着脸玩,连我们都好久没见过她真面目了。”

    燕云歌只得先作罢。

    临出门,季幽再次要求,“小姐,还是由我进宫吧。”

    看她少有的坚持,燕云歌忍不住猜想是因为梅妃的关系,还是单纯的为了那些孩子。沉默一会,她终是颔首:“我尽快为你安排。”

    季幽微笑,施了一礼,“谢小姐。”

    戌时将近,街上人烟渐稀,燕云歌步伐慢慢,享受这难得宁静。

    自出仕以来,她甚少如此悠闲独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一声轰响,她才惊觉大雨将至。

    雨,越来越大,不见要停的趋势。

    燕云歌从容地站在一处屋檐下躲雨,感叹她纵有闲心想揽月,也架不住一身湿漉漉的狼狈。

    突然,正前方一个撑着伞的黑影越走越近,她愣住,“无尘?”

    并不大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却显得异常清晰,那人走近,带着一脸莫名,很快消失在拐角。

    不是他。燕云歌哑然失笑。

    ……

    不要换号投猪嗷,文会被判刷珠下架的。

    QAQ虽然剧情多到没地方写肉,但相信我,每个人都还有一次肉。

    接下来,我见缝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