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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者2_第四十四章 凯瑟琳

    第四十四章

    凯瑟琳

    十八年前

    现在是夜半时分,或者是清晨时分,这要看你从谁的角度来看了。凯瑟琳盘着腿坐在阿尔奇的公寓——这里也已经成了她的公寓——客厅的地板中央。几小时前他就沉沉睡去,但是她还不累。

    摆在她面前地板上的是一小片纸,上面以一种整洁而富有异国情调的笔迹写着:

    1.使用时身体必须健康

    2.清空思想,以中立的意识开始

    3.将意识集中在现有的主题上

    4.戴上头盔

    5.严格遵照以上规定,以防导致意识混乱

    真理子将这些使用说明写下来寄给了她。这五个步骤是凯瑟琳面前的另一样东西的使用说明——就是她在阿尔奇衣橱里发现的意识集中器。

    她拿起头盔,它的金属质地在她的两手之间感觉非常凉爽。她将它在阳光中放了好些日子,让它充分吸收能量,就像人们给意识扰乱器充电时一样。现在,在她动它的时候,它会噼啪作响,暗示着其中所蕴藏的能量。

    凯瑟琳将意识集中器轻轻地放在她那怀孕六个月的肚子上,第一百次地研究着它的细节。也许已经是第一千次了。然而,她从来没有戴上过它,从来没有彻底将它戴在头上过,即使她收到真理子的使用说明已有几个月之久。

    孩子动了动,凯瑟琳一只手抚摩着自己的腹部。感受他的动作时总有一种全新的惊讶之感:在她肚子里面真的有一个孩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母亲。作为一名探寻者,她有那么多事情想要去做,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有朝一日,如果高阶裁决者可以转而反对中阶裁决者,她还梦想着成为……而做母亲和这个计划并不相符。

    阿尔奇改变了局面。当他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时,他是那么高兴,这让她非常意外。当她提出现在并不是生育的好时机时——毕竟她只有十七岁,他们两个也还没有结婚——他取笑她太守旧了。“我们想要结婚的时候就可以结婚,随时都可以。”他镇定地说道,“那是为我们父母准备的仪式,不是给我们自己的。”

    凯瑟琳缓慢地接受了她生活中的变化。尽管现在只有十八岁,她就要生下一个孩子了,她还有阿尔奇,他们将一起寻找探寻者历史的真相。

    现在,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读着真理子写下的使用说明的第一行:

    使用时身体必须健康

    这就是限制条件,是她一直没有使用意识集中器的原因,也是她很长时间以来没有进行任何探寻者事务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非常健康,然而情况却并不那么有把握。在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凯瑟琳开始出血,医生们并不觉得她有希望能保住这个孩子。她不得不卧床,从那以后她几乎很少从床上下来——然后几个月前出血停止了。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吧?

    几个星期几个星期的休养对凯瑟琳来说是一种折磨。她让阿尔奇将客厅的家具清理出去,草草弄好了一个练习用的假人,她花了大块大块的时间,躺在墙边的沙发上,指导他使用软剑和许多其他武器(她甚至调整了软剑,让它能够像听从她的指令一样任阿尔奇使用,她向他保证,这是一名探寻者所能做出的最浪漫的举动)。假人破损得很严重,但是看上去仍然比他们客厅的墙要好得多,墙上到处是剑痕、被软剑削起的墙皮和凹洞。

    她也教了阿尔奇很多关于探寻者的东西。尽管她没有将一切都告诉他,他明白凯瑟琳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旅行方式非常不寻常,而这种旅行方式很危险——在你旅行的时候,如果你的意识不够小心谨慎,你可能会迷失自我。当阿尔奇让她答应,在怀孕期间她不会进行这样的旅行,直到他们的孩子安全降生之前她不会冒险的时候,凯瑟琳立即就对自己的诚实后悔了。

    真理子写的第二条使用说明是:

    清空思想,以中立的意识开始

    凯瑟琳照做了。她将自己的意识清空,只留下自己坐在客厅地板上拿着金属头盔的感觉。

    将意识集中在现有的主题上

    很长时间以来,她认为自己明白了在探寻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失去了控制,因为中阶裁决者非常松懈,也对履行裁决者职责不甚在意。有一种说法是,在一个家族中,仪式剑最后会落入它本该属于的人的手中。因为中阶裁决者并没有公正地进行裁决,探寻者开始袭击其他家族,偷走他们显然无权拥有的仪式剑。

    然而现在,凯瑟琳不确定情况有那么简单了。她找到的那封塞在这个意识集中器内的信件,让她的思路走上了一个全新的方向。如果探寻者的消失不仅仅是因为其他探寻者的贪婪,而是因为缺少裁决者维护正义呢?

    她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埃米尔,但是这一直都排在她意识的后排位置,不是她的主要目的。现在她觉得,弄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

    许会引导她直抵问题的核心。也许他死了,就像在香港袭击她的人所暗示的一样。即便如此,她也想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还有事情发生的原因和地点。

    她又读了一次下一条说明:

    将意识集中在现有的主题上

    野猪家族的埃米尔·佩尔内,她想道。

    戴上头盔

    她将意识集中器举了起来,举到头顶上方,让它悬在那里,距离她的头皮只有几英寸远。之前几十次,她都做到这一步了,但是她从来没有真正把头盔戴上。我答应过阿尔奇的,不会再做任何冒险的事了,她想道,孩子已经没危险了,再说又不像是我受了伤,我难道不该利用这段时间来自学一下吗?这样在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可以准备妥当了。

    凯瑟琳感受到了意识集中器对她的吸引,仿佛它希望她径直将它戴在头上似的。她一寸一寸地让它接近她的头部,然后她的目光扫过真理子使用说明的最后一行:

    严格遵照以上规定,以防导致意识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太重视你自己的生命,”在凯瑟琳被迫卧床的第一周,她试图下床走一走,当时阿尔奇这样对她说道,“但是现在,我需要你将我们的孩子和你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

    “但是——”凯瑟琳试着争辩道。

    “没有什么但是。”阿尔奇非常坚决地对她说。他调皮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是你的丈夫,你要服从我。”

    “你不是我的丈夫!”她在床上愤怒地说道,而他则将被单一直拉到她的下巴位置。

    “我比丈夫还要好,”他回答道,亲吻着她的额头,“我是那个让你怀上了孩子,却还没有费心娶你的男生。”

    听到这话她笑了起来,阿尔奇也笑了,然后他变得很严肃,双手捧住她的脸,身体前倾,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说话的声音变得嘶哑:“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保护好我们的孩子。答应我,凯瑟琳。”

    面对他的温柔,泪水涌入凯瑟琳的眼中,她不习惯有人照顾她。即使她的父母,虽然他们很在意她的安全、她的举止——他们将她视为实现自己目的的宝贵工具,而不是某个他们因为她自己本身的缘故而希望她不受到伤害的人。她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她对他说道。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客厅地板上,凯瑟琳的双手还是一点一点地下沉,直到意识集中器的边缘已经擦着她的太阳穴了。在她皮肤触碰到金属边缘的地方,她感觉到一阵电流的刺激。尝试一下真的会有什么害处吗?她纳闷儿。

    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就把头盔戴上了。

    凯瑟琳躺在沙发上,蜷着身体,笔记被她抱在怀里,她的小夜灯照亮了那些旧纸张,纸张上满是包括她自己的在内的各种不同墨迹。意识集中器在她的头上嗡鸣着,将她的意识延伸开去,这样一来,她的意识充斥整间公寓,还向外溢出了夜晚的伦敦。她在研究上面画着野猪图案的记录,野猪家族是埃米尔的家族。笔记中有很多很多页关于那个家族的记录,记录着野猪家族的成员或者他们的仪式剑被人目击的时间地点。这个清单终止于几年前。凯瑟琳自己写下了最后一条记录:

    埃米尔·佩尔内,被目击出现于苏格兰庄园。

    她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日期记录了进去。从那之后,没有人再见过埃米尔或者他的父母。

    埃米尔的母亲来自另外一个家族——骏马家族,这一点凯瑟琳先前从来没有过多思考过。然而现在,当她戴着意识集中器,其中的联系变得显而易见了。她来回翻看着野猪家族和骏马家族的页面,对两者进行着比较。在这些记录中,有一个重复出现的地址。没错。

    她摘下意识集中器,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席卷她的全身,仿佛当头盔和她的意识分离开来时,二者之间在互相拉扯。当意识集中器被摘掉之后,她一阵眩晕,不得不躺在沙发的靠垫上,紧紧地闭上双眼。接下来是反胃的感觉,持续了几分钟,最终所有的不适都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当她能够站起来,她将头盔和笔记都放回他们在浴室橱柜下面的保险箱里。然后她小心地爬回床上。

    在那天下午特别艰苦的训练之后,阿尔奇正沉沉地睡着。

    “阿尔奇。”凯瑟琳低声唤道,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他立刻就醒了过来。他的手伸过去摸她的腹部,他的目光搜寻着和她的眼睛对视。“怎么了?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很好。”

    “你确定?”

    恰好在这个时候,孩子在阿尔奇温暖的手底下动了动。他躺回枕头上,看上去如释重负,而她则在他身边躺好了。

    “我也许知道埃米尔的父母在哪儿了。”她说。

    “谁?”他已经又开始陷入睡梦中。

    “埃米尔,那个从庄园里消失了的学徒。”

    他挣扎着不闭上眼睛:“哦,他啊,庄园里的那个。”

    “他的父母也失踪了,但是有可能他们只是躲起来了。”她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道,“也许仍然有许多的探寻者,他们都躲了起来,等着对的人去找他们。我认为有个地方我们可以去查看一下。”她明白,她对这个话题的兴奋感强烈得有些奇怪,仿佛她自然的反应被意识集中器给放大了。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我们哪儿都不能去……”他喃喃地说道。

    “阿尔奇,我两个月没有出血了。孩子没事的,我也没事。”

    “凯瑟琳……”

    “又不是很远,我们不应该等。如果我是对的,如果他们不会在那里待上很久,那该怎么办?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凯瑟琳听到阿尔奇在她身边叹了口气,显然已经疲惫不堪。他伸出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肚子上,往她身边挪了挪。

    “假设你找到了他们,”他喃喃地说,“你认为你的搜索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会知道埃米尔身上发生了什么,知道这一点可能会告诉我其他人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如果能弄明白这一点,你又打算做些什么呢?”

    凯瑟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想将她最隐秘的想法大声说出来——感觉仿佛将它们说出的声音本身就可能会让人注意到她在做什么,或者为她的搜寻工作带来厄运。或者更准确地说,感觉仿佛一旦她将她最深切的渴望付诸言语,那她找到圣米歇尔山藏着的仪式剑时和她的意识不知不觉地连接在一起的残忍意识就会直接被吸引到她身边一样。那种奇怪的连接的记忆总是令她发抖。那个有着冰冷、残忍无情、令人不快的想法的意识是谁的呢?

    但是这是阿尔奇,她想把这些都告诉他,哪怕这么做感觉很危险。“探寻者们是在自相残杀,中阶裁决者允许这一切发生,”她悄声解释道,“在很久以前,他做了许多坏事。他甚至杀了一个初阶裁决者。”

    “所以在结束搜索的时候,你想要杀了他?”

    “不。”她意识到,很奇怪,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出现过。即使中阶裁决者犯下那么多过错,他终究还是一名裁决者,而她是一名探寻者。谋杀他这个念头违背了她的基本原则。

    “那么,然后呢?”阿尔奇逼问道。他听上去仍然半梦半醒的,但是她可以分辨得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我不想说。”她低语道。

    “为什么不想呢?”

    “这是私事。”

    他贴着她的肩膀笑了:“那好吧。”

    “你会取笑我的,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我有取笑过你吗?”

    她拉过他的手臂,让他更紧地环抱着自己,他们就这样躺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离睡着越来越近。当她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时,她的意识自由地飘浮着,凯瑟琳喃喃地说道:“我总是觉得,我注定要成为一名在我们身为探寻者的过去和未来之间穿行的旅行者。我想象着自己会找到高阶裁决者。不知怎的,我会找到他。我会告诉他,几个世纪以前中阶裁决者对那个初阶裁决者都做了什么。我还会告诉他中阶裁决者已经做了和没能做的事情……然后……然后高阶裁决者会摆脱中阶裁决者,他会让我成为裁决者。他会训练我。我会成为新的初阶裁决者。而初阶裁决者会成为中阶——因为我觉得她是个好人。我们会让一切重回正轨。”

    阿尔奇花了一些时间才回答:“你想成为一个能活上几百年,并且做出公正裁决的奇怪生物?”

    “他们不是奇怪的生物,阿尔奇,他们是人。他们不是能活上几百年,他们是在彼处将生命跨度延长,这让他们看上去好像活了几百年。实际上他们在世界上清醒的时间仍然只是一个人正常的一生那么长,或者近似于此。”

    “嗯。”

    “你在取笑我。”

    “对不起,”他低声回道,“但是你不是情愿只做凯瑟琳吗?”

    凯瑟琳的眼睛仍然闭着,她可以感觉到阿尔奇平稳的呼吸。他的额头贴着她的脑袋后面,而他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腹部。

    “成为初阶裁决者是我过去想要的,”她喃喃地说,“现在我有了你,我们马上还要有一个儿子。他迟早会长大,有朝一日,也许是在离现在很久之后……如果你我都在高阶裁决者手下训练,又会怎样呢?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成为裁决者呢?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相伴,成为在时空中穿行的旅行者,维护公平和正义,帮助他人。这么度过几个世纪的时光,我们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用处呢?”

    凯瑟琳一边说着,一边进入睡梦之中,仿佛意识集中器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她在做梦,看到自己和阿尔奇一起步入了那个奇怪的未来。在她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阿尔奇低声说道:“你真是个浪漫主义者,凯瑟琳。大多数的女孩只想要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