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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风吹伤,连洗面的温水碰在脸颊上都有丝丝的疼痛,手更是不用说了,拉弓射箭,布满细小的伤口。还好昨夜庆娘为她脸和手都厚厚地敷了一层宫中秘制的润肤膏脂,否则,大抵会更惨不忍睹。 战场的确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厮杀的情形太过激烈血腥,风沙肆虐又昼夜颠倒的生境,即使她平素并不是特别在意她的容貌,但终究是爱美的。这一战,却是将她容貌折损了一半。 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开启了妆奁里的脂粉盒子。平日的她,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擦了脂粉还嫌污了颜色,今日是不得不用了。 细心地扑了一层素粉,又为自己描了一对春山眉,迤逦含烟,青翠动人。略略满意,又捡了他赠予她的一枚鸽血红华胜插入乌黑发丝间。这样,长歌应该看不出来了吧? 又忙忙地选了一套新做的橘红色镶兔毛的衣裳,对镜自揽,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却听到庆娘在外头唤她,“贵主,周大人,柴大人过来和您请安。” 忙忙地离开了妆台去见客。两位中年武将皆是恭敬地行了礼,她忙忙地避开又回了个半礼,口称当不起当不起。 两位大人自然是对她极力夸赞,什么女中豪杰,天家贵女风范的。她却无心回应,耐着性子听完,斟酌一会儿又低声开口,“两位大人,不知追逐残军的士兵,可回来了?” 回应她的却是沉默,她有点心慌,周本的声音很是低沉:“沈副将……他……” “怎么?” “他,没回来。” “沈将军率部追杀残敌,对方顽抗,及至逃奔的散兵收拢归来之时,才发现将军没了踪影。他性子高傲冷烈,怕是不肯做俘虏的。” 言辞之间尽是可惜,可她听着,却觉得荒诞,一时连惊讶痛苦都不曾有。 长歌性烈不肯为俘,但不做俘虏也未必就要战死。他也许只是迷了方向,也许,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已然遣了人去寻找,然而突厥大军并未全然退去,甚至还有本事阻击,那些寻人的军士也不敢走得太远,一日之内,徒劳无获。 她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匆匆告别了两人,也不管是否失礼,便牵着惊帆一路奔到了城墙边。 数日前,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是为了抵挡突厥的袭击,为了保住大后方;可是,他都回来了,却说找不着他? 就在这个地方,昨日她射了一箭。那锋锐的白羽箭射倒了偷袭他的敌人。她站在墙头,看着他杀入敌军之中,威风凛凛,意态清冷的卓绝,简直如同出鞘的神兵利器一般。 她还记得追风在他驾驭下不疾不徐转的那半圈——彼时来不及注意,如今想来,却仿佛有光在他盔铠上流动。 那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吗。 想到这一出,她便觉得胸口被什么利器挑戳一下,尖锐地疼那么一瞬,随即又恢复成麻木。仿佛这念头只是一个残酷的猜想,而绝不可能成真。沈长歌怎么会战死呢。 他是沈长歌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玉面阎王,大楚天子的左右肱骨,也是她楚博珍的夫婿。怎么可能会不见呢? 可便是这么看着,她心里也会突然晃过一个念头——他若是真的不在了,他的身体会在哪里?没有人可以找到他,没有人能带走他。塞北的风那么冷。冬天的时候,积雪能没过膝盖。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很冷的,也会很孤单。 闭上眼,满满的都是他。他们之间要说浓情蜜意,倒也不全是彻底的一帆风顺的相知相依,可是就因为中途的波折,才越发的刻骨铭心。 她可以再嫁旁人。可是世上还有谁能比沈长歌好?从容貌到才德,她有过这样好的郎君,便很难再为旁的儿郎心折了。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然把此生走到了尽头。最美的年岁上,遇到了最值得欢喜的那个人,那么她最好的一篇已然写完了。 今后还会有的漫长一生,也不过是一曲歌的余音。 好冷啊。她收紧了披风,眼中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惊帆站在一旁,却是突然打了个响鼻,不停地蹭着她。“惊帆,你也觉得他会回来的,是吧?” 然而惊帆只是不断地蹭着她,仿佛异常焦躁,马蹄不安地踏动着。便在这一瞬,她身子突然绷紧了——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耳中听闻的一声马嘶,仿佛预兆着什么。 她真是蠢,沈长歌当然活着!旁人不敢深入腹地,她却可以! 她激动地抱住惊帆的头,骏马的鼻息喷在她手腕上,暖暖潮潮的。 “惊帆!你和追风是兄弟对不对!”她立刻翻身上马,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是不是可以知道追风的位置?他在哪儿?带我去找他好吗惊帆” 早听说过用久的战马通人性,尤其是与主人心意相投。但是,她的惊帆终究比不得战马,然而此刻,她宁愿相信,惊帆一定能把她带到他身边。 惊帆一声长嘶,径自向西北方直冲而去。她一惊,她一样防身的东西都没有,莫说遇到突厥士兵,便是遇着狼,都没法子自救。 但是她完全不怕,满心里只期待着,惊帆,一定要带着我找到长歌! 跑出了多远,她是不知晓的,跑了多久,也无法精确的计量。惊帆停下的时候,却已经是日暮时分了。红日悬挂在青黛的远方山脉,将天边云霞都染成了温暖的颜色。 然而这一处所在,尸首纵横,显然是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远处依稀传来兽的呜咽嘶叫。 她跳下马背,大声喊道:“沈长歌!沈长歌!……沈……长歌阿兄!” 沙堆中,隐隐传来一声呻吟。 她跌撞着跑过去,他仰面躺着,双目紧闭,面色温润,竟似是睡着了一般。跪坐在他身边,扶起他身体,让他的上身靠在自己怀里。 头脸脖颈皆无伤处,他的脸洁净得全然不象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夕阳照着他密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和有些发青的嘴唇,她手臂加力,使劲儿抱着他,他的肩甲硌着她的腰腹,生疼的。 猛地打了个哆嗦,伸手将他手腕抓了,也不顾腕甲坚硬,便去摸他脉搏。她紧紧掐住他的手腕,一时之间竟而惊喜得险些落下泪来。指尖分明传来一下下有节律的搏动。他还活着,不过是昏过去了。 “傻姑娘,没事……”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声音还含着那么一丝嘶哑。但在她耳中,宛若天籁。 她眼泪滴落下来,一颗颗的滚烫,从他的皮肤一路烫到了心上。抬起手抚摸她的脸颊,却痛的倒吸了一口气。 她连忙抱紧了她,却觉得手肘上一阵刺痛。刺着她的,正是沈长歌的护心镜,可那护心镜不知被什么东西大力击打过,竟然碎了。 当时的他,该有多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