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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于那些关系比能力重要、背景比才干管用的行业——往往勤扒苦做一辈子,赶不上人家出生时就含着金汤勺,或者一开始就站对位置——当船员出海勉强算得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如果她没有加入华海所、不是跟着赵秉承,又怎么可能在法律实务界混下去?遑论什么赚大钱的海商法了。 想到这里,许衡的心又重重往下一沉,手也绞得更紧了。 从感伤的追忆中恢复过来,小高方才发现她的伤口:“哎呀,许律师,你的手怎么这样了?!” 任何刺激,持续的时间越久,越容易令人麻木。许衡早已忽略了疼痛,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小伤,没事的,洗洗就好了。” “那怎么行。”小高顾不得讲礼貌,推着她就往门外走,“你是女孩子,留下伤疤就糟了,还是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许衡不经意地注意到,小高手上也有层层叠叠的伤疤。或许是因为在厨房帮工的缘故,烫伤和刀伤层层叠叠,看着甚是吓人,与他娃娃脸的长相毫不相符。 货船没有专门的船医,一般由二副兼任。 小高正准备去驾驶台叫人,却发现楼下医务室的门开着。大副趴在病床上裸着上身,整个后背尽是紫红色淤青。宋巍和水手长正在分头替他擦药,屋子里弥散着正骨水的刺鼻气味。 许衡跟在后面停住了脚步,隔着门缝和人影看到房间里乱糟糟的模样,意识到刚才的麻烦不小。 “小高,你来干什么?”宋巍愣了愣,手下的力道也陡然变大。 张建新趴在病床上,疼得龇牙咧嘴,正要破口大骂,却发现了走廊里的许衡。他撑着身子探起头来,由衷道:“许律师,谢谢你。” 众人这才让出一条道,看清楚女孩和她手上的伤痕。 “怎么你也受伤了?”宋巍转身要去翻找双氧水和创可贴,却被许衡拦下。 “不要紧,已经结疤了,用水洗洗就行。”她冲大副点头致意,“您没事就好。” 大副是一艘船上仅次于船长的存在,说话做事得有基本的讲究。经过刚才那番惊心动魄,原本强烈反对女人上船的张建新,态度也稍稍松动,言辞间强硬不再:“多亏了你。” 许衡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半裸男子相互客气的经验,甚至连继续呆在医务室都有些尴尬,只好窘迫地说:“没……没关系,你们忙,我先走了。” 气喘吁吁地连爬过几层楼梯,她匆忙跑回房间。反手锁上门后,半晌才平静下来。刚刚撸开袖子准备给自己清理伤口,便听见清晰的敲门声。 “哪位?”许衡看着镜中的自己,伤痕累累、满脸黑色机油,头发乱成一团稻草,几乎不能更糟。 门外传来低沉温润的声音:“开门。” 第6章 牧师 王航推门进来,目光环视房间,最后落在女孩身上。 许衡有些窘迫:虽然是自己的舱室,却是对方的船,他比她更像主人。 “住得惯吗?”王航问。 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在身后,许衡点点头:“挺好的。” 他从衣兜里掏出棉签、药水和纱布卷,一一摆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弯腰坐了下来。 许衡有些发愣。 “伸手。” 像中了魔咒一样,她乖乖坐到沙发的另一边,将伤痕累累的手臂露出来。 王航取下帽子搭在扶手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挺直腰板侧身坐好,他旋开药水瓶盖,反过来放好后,就着棉签沾湿双氧水,开始一点点地涂抹伤口。 冰凉的刺激自末梢神经传导,逆袭至脊椎和头皮,许衡忍不住手抖。 他抬眼看了看,瞳仁黑得发亮。 舔舔嘴唇,女孩涩声道:“对不起。” 王航换了一只新棉签,继续之前的动作:“为什么道歉?” “给您添麻烦了。” 他没有回应,而是开始专业地为外伤消毒:修长的手指大开大合,做起精细动作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那种背上寒毛根根直立的感觉再次出现,许衡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我急着从舱里爬出来,没有注意避开钢板的切口……” “嗯。”王航打断了她的解释。 为救人而受伤,到头来反倒像欠了债似的,许衡噙住嘴角不再说话。 他将用过的棉签扔掉,换做纱布一点点擦过伤痕的间隙,仔细地将多余的双氧水吸拭干净,却始终保持手指悬空,没有直接触碰到她的肌肤。 明显的热度在两人之间辐射,无形的暗涌在沉默中澎湃,直令尚未结痂的伤口酥*痒难耐。 “一艘船上,哪怕某个人业务能力很强,也不可能独自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一个人能力再差,也不会因为他就开不了船。”王航的声线很低沉,在狭小的房间里更加明显,“革命歌曲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其实不然。靠的是大家各司其职、各谋其政,通力合作地将这艘庞然大物驱动。” 许衡有点沉不住气:“我叫人救大副还救错了?” “不,”他将她右手的伤口包扎好,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你错在不该跟他下舱。” “是他……我们下去之前也不知道会出事。” 王航猜出那没说完的半句话:“他受伤就是报应。” 做了个深呼吸,许衡尽量清楚地表白自己的观点:“当时情况很紧急,衬垫架子已经垮了,如果没有大副挺身而出,整舱货都会散架。” “然后呢?” “然后船会失衡、会沉、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航笑起来:“你灾难片看多了。” 许衡晃了晃神,那双眼睛黢黑发亮,微弯的眉眼令整间房蓬荜生辉。 在对方的示意下,她换了只手伸出来,任由其消毒包扎。心里依然有些不服气,只好撇着嘴道:“本来就是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每一条航行规程背后,都有至少几十起相关事故,全是血淋淋的经验教训。”王航这一次的操作更加熟练,小心地避开了伤口,也没有接触到她的肌肤,“海员上船前,都要接受一个月以上的培训,确保不会行差池错。” 大概晓得对方想说什么,许衡没有辩驳。 “任何紧急的情况,都有既定的应对方针,遇到了按章处理就好。像你这样毫无经验的乘客,下到正在航行的货舱里面去,绝对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做法。” 许衡懂事理,把注意力集中在被包扎的伤口上,不再讲话。 她向来是不服说教的,自己认定的事情,做了就做了,没什么值得后悔。有时候,即便真的证明当初错了,无非在心里上个注脚,下次遇到同样情况,予以适当规避。 不撞南墙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